四川省巴州区教育科学研究室 李 鹏
上午第一节课，我踏着铃声，轻健地迈进十一班教室，轻松而自信的微笑感染了准备上课的同学们。
今天上李汉荣的《山中访友》，我对这篇课文有着特殊的情感，早在几年前我就从《散文》杂志上手抄了这篇文章，清新的文风、活跃的思维几乎让我过目不忘，很多句子、段落到现在都能背诵。
为了上好这一课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教师范读、学生自读、交流感悟、佳段赏析、情景表达、现场练笔。我相信，这堂课一定很精彩。
“走出门，就与含着露水和栀子花气息的好风撞个满怀。早晨，好清爽！心里的感觉好清爽！…… ”
我半读半背，一边酝酿着自己的情绪，一边观察着同学们的反应，果然，大家被李汉荣清新的文笔，别具一格的表达方式吸引了。当我读到最后，同学们竟忍不住小声地跟着我一起朗读起来，声音由低变高，把我的范读变成了齐读，我没有打断同学们的跟读，而是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语调更加甜腻，神态更加夸张，好好地做了一回“寿镜吾”。
突然，在我的余光中，坐在最后一排的杨桂涛显得那么刺眼，一会儿翻翻桌上的作业本，一会儿问一问认真读书的同桌，甚至悄悄地猫着腰走到在他前面三排的同学身边打听着什么。
我很生气，为了不破坏难得的朗读气氛我没有作声，而把目光投向他，声音故意扬高了半度。
他忙乱地打开语文书跟读了起来。
“雨停了，幽谷里传出几声犬吠，云岭上掠过一群归鸟。我也该回家了。于是，我轻轻地招手，告别了山里的众朋友，带回了满怀的好心情、好记忆，顺便还带回一路月色。”
课文读完了，同学们改变了一下僵硬的坐姿，部分同学显然还沉醉在作者带来的清鲜温馨的自然风中，文中的鸟语花香、虫鸣犬吠、月光鱼影、诗情画意激荡着同学们的心房。
没有等我安排自读，同学们又自觉地读了起来，但杨桂涛明显不在状态，左顾右盼，心不在焉。
我借巡视课堂的机会走到他面前，在课本的掩盖下用手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桌面，他显得很局促，微红着脸再次读了起来。
课堂进入第二个环节，同学们的发言很快让我忘记了不快：
我认为课文第四自然段写得最精彩，文中通过对树林、鸟儿、露珠的倾诉，为我们营造了一个诗情画意的童话世界，文中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透露着作者对自然由衷的热爱。我认为应该这样读：
“走进这片树林，每一株树都是我的知己，向我打着青翠的手势。有许多鸟唤我的名字，有许多露珠与我交换眼神……我的思想变成树汁，在年轮里旋转、流淌，最后长出树籽，被鸟儿衔向远山远水。”
何水生的发言和朗读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王可怡也站了起来，我微笑着面对她，并投以鼓励的眼神，她出身教师家庭,有良好的语文素养，回答问题向来很精彩。
我先把课文倒数第二自然段读一遍,我希望我的朗读能带着大家走进作者心灵，和作者一起到大自然中去体会、去聆听、去感受、去感动。
“忽然下起雷阵雨，像有一千个侠客在天上吼叫，又像有一千个喝醉了酒的诗人在云头朗诵，又感动人又有些吓人。赶快跑到一棵老柏树下，慈祥的老柏树立即撑起了大伞。满世界都是雨，唯我站立的地方没有雨，却成了看雨的好地方，谁能说这不是天地给我的恩泽？俯身凝神，才发现许多蚂蚁也在树下避雨，用手捧起几只蚂蚁，好不动情，蚂蚁，我的小弟弟，茫茫天地间，我们有缘分，也作了一回患难兄弟。”
她深情并茂的朗读，让全班同学陶醉在了作者营造的诗意的童话世界。同学们愉悦的表情、王可怡等着我评价的眼神、还有教师那种难以言说的课堂感觉深深感染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
我没有正面评价她的表现,我不敢保证我的发言会比她更精彩，于是，我耍了一个滑头，偏着头，面带微笑说:“听了别人的发言，如果认为很出彩就应该鼓掌，这是国际惯例。”
掌声夹着笑声特别热烈。
得意中，杨桂涛又出现在我的视野。他一边焦急地看着自己的手表，一边观察着窗外的情况。竟然还在走神！我彻底愤怒了，忘记了教师的斯文，还来不及指定下一个发言的同学，就快步走到他面前，用手拧起他的耳朵，然后半握着拳，用手指的关节重重在他头上敲了两下。
他脸红红的，拿起书仓皇地站在座位上，还没有等同学们反应过来，我便让大家继续发言。
课堂又恢复了常态，可是我的心却很难再回到课堂。我知道有很多同学的发言很精彩，还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我的眼里只有挥之不去的杨桂涛微微颤抖的双腿和一只红亮如火的耳朵。
教学好不容易进行到情景表达，我要求同学们学习课文的写法，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在“树木、花草、黑板、云朵、巴河、南龛山”等对象中，任选其一，说一段话。
不到两分钟同学们纷纷举起了手：
亲爱的黄桷树，陪伴了我六年的好朋友，还记得吗，六年前，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缠着妈妈用手丈量你的胸围，那就是我呀，那一年，我不到七岁，我和妈妈还在你的绿荫下照了张相呢？如今我长高了，读初中了，离开了你的怀抱，但我却常常想念你，想念你的英姿，想念在你怀抱里一起长大的同学，也想念那一去不复返的小学岁月。
“哗——”同学们把手拍得发红才停了下来。
巴河啊，你在忙什么？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从来没有看见你停下匆匆的脚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有一个伟大的目标——百川到海。可是你累吗？多少次站在你的身边，欣赏你冰清玉洁的形象，聆听你前行的歌声，想拦住你，向你倾诉我的烦恼，同你分享我的快乐，可是都不能如愿，巴河啊，你好狠心！
发言一个比一个精彩，高高举起的手臂像茂密的森林，透过手臂的缝隙我看见了坐在最后的杨桂涛竟面露笑容，我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于是我突发奇想，说：“杨桂涛，请你发言！”
他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嗫嚅了半天，我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身旁的同学把手都举到了我的眼前，“我来！我来！”不绝于耳，我正准备结束这个环节，下课铃声响了，在震耳欲聋的“老师再见”中，我自得地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早读，杨桂涛的随笔，让我的自信跌到了冰点。
李老师好不地道！明明知道我上课没有听讲，也没有投入，在体罚我的同时，还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丑，为什么每个老师都喜欢拿学生寻开心呢？
其实，也不怪李老师，谁叫我是组长，当时我在催同学们交数学作业，班主任不是规定第一节下课不交作业的要扣0.5的操行分吗……
我鼻子一酸，拿起笔半天写不下恰当的评语。当时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什么不问问究竟？为什么粗暴地拧别人的耳朵……一连串的为什么疯狂地拷问着我。我定了定神，庄重地写下了几行字：
桂涛，对不起，请接受我对你的道歉！真诚地道歉！李鹏。
我不知道他看了我的评语的心理活动，但我向他致歉的一幕却至今烙印在我的心中。
当天的第二节课，我走上讲台，用手势提醒值日生不要叫起立，待全班安静下来后，我郑重其事地说：“请杨桂涛同学站起来，也请其他同学见证，请他接受我对他的道歉，昨天……”
“哗——”
没想到掌声淹没了我后面的发言，同学们好善良！一句道歉就会让他们忘记一切——委屈、伤心、泪水……他们不用听你的解释，他们心如明镜，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胸怀。还好，我终于涉险闯过了这关。
很遗憾，因为儿子生病到成都住院，我离开了讲台，也永远离开了可爱的同学们。不知为什么杨桂涛也离开了巴中，到达川求学，每到节日我都会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我常常用这件事来警策自己，面对学生，老师的语言和行为该如何谨慎，稍不注意我们就会让一个善良的心灵蒙尘。
今年五月，我有幸参加了巴中市初中毕业、高中招生语文试题的命制工作，在拟作文题目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杨桂涛这件事，我想孩子们和我一样，在成长过程中一定有令他们真切感悟，不吐不快的事情，只是没有机会表达而已，于是我命下了这样一个半命题作文——“我想说声________”，让学生补充完题目后作文。试卷评阅时，我这个质检人员发现不少同学填上了“对不起、谢谢、再见”等文字，很多文章写得洋洋洒洒，情真意切，每当我读到阅卷组送来的好文章时，我在心头少不了默念一声：
桂涛——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