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够读完的书不会超过2000本,而且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不少于半数)是应当在上学的年代里读过的。因此,我非常严格地挑选供少年们阅读的书籍,目前共有图书360种。 真正的阅读能够吸引学生的理智和心灵,激起他对世界和对自己的深思,迫使他认识自己和思考自己的未来。没有这样的阅读,一个人就会受到精神空虚的威胁。无论什么都不能取代书籍的作用。为什么有的少年在学完功课以后就在家里待不住了呢?为什么他不肯跟人的最好的朋友--聪明的书本单独在一起度过几个小时呢?为什么总的来说,少年不喜欢一个人独处而很自然地总想跟别的人在一起呢?为什么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是少年学生读书读得入了迷,惋惜时间不够用,不能再多读一些好书呢?
因此,必须教给学生读书,教他在读书的同时认识自己,教他从书籍里受到教育,并且生活在书籍的世界里。
我们的"思考之室"(我们给阅览室起了这样一个名称,是为了强调表现出书籍的巨大的精神力量)开放了。开放这天,我们集体阅读了我写的一篇关于俄国士兵斯采沃尔的故事。斯采沃尔是一个俄国士兵,他在拿破仑进犯俄国的时候被法国人俘虏。当斯采沃尔被人在左臂上烙上一个N字形的印记时,他充满了对敌人的蔑视和仇恨,抓起一把斧子,砍断了这只"被弄脏了的"手臂。这个故事使少年们深为感动。第二天,我又给学生们讲了一本关于谢尔盖·拉佐的书的内容。谢尔盖·拉佐是国内战争时期的英雄,他是被白卫军投入火车头的炉子里烧死的。我还把自己记了不止10年的读书日记给学生们看。我力求在少年们的想像里形成一幅文明人的最高幸福的图画:这就是跟书籍交往的幸福,智力的和审美的享受的幸福。
少年们喜欢听表情朗读。对作品的感知如何,要看听众的人数和朗读的时间。听众最好不要超过一个班,他们也应当有共同的精神兴趣。设在被白雪覆盖的果园中间的明亮舒适的房间,傍晚的暮霭,繁花盛开的草木,树叶的轻微的沙沙声,晚霞--这一切都加强了审美的感受性,加强了词的美感。
起初,"思考之室"吸引来的学生并不多。他们挑选书籍和阅读。在这里阅读是不出声的。我高兴地看到,少年们面前放着书,眼睛里露出发自内心的光芒,这反映了他们的思想和情感在活动。
费季柯在读一本关于宇宙的书。能在他身上唤起对这本书的兴趣该有多好啊!对费季柯的教育有过不少麻烦。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唤起他的求知欲和学习的愿望。他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就觉得已经到顶了。一种过分的自信不知何时潜入了他的心灵。还是让书籍不仅在他面前打开周围世界,而且揭示这样一条真理吧:他所达到的还只不过是认识这部巨著的第一行而已!
如果有一本好书成为少年的朋友,那么他读得越多,就会越清楚地认识到:要知道得多,就要多用功。
我是多么希望,让所有的少年都走到那个摆着名人传记的书橱跟前去啊!我在那里放了几十种关于英勇无畏、精神坚强的人们的书,这都是一些宁可牺牲生命而不肯背弃真理和自己的信念的人物。英雄人物的传记是少年进行自我教育的百科全书。
有一些知识里渗透着道德的政治的思想,这首先是指历史知识。正是历史知识反映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为形成信念打下基础。当读者把充满着道德政治思想的理论材料拿来跟自己对照的时候,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应当让少年一边读有关英雄人物事迹的书,一边对照自己。
这里有一条微妙的心理学规律,只有那种不一定要识记,不需要进行专门的"解剖"的东西,才能最有力地用来跟自己对照,并且在个人的精神生活中反映出来。这条规律对于少年期更有代表性,因为少年的思想经常是把周围世界跟自己本身隔离开的。正因为如此,历史和其他人文学科的知识需要更加广阔的智力背景。
我努力做到使每一个少年都有一本心爱的书,使他反复阅读、反复思考这本书。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他必须把读过的东西记住并且用来回答教师的问题,而是为了使他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激动。我坚定地相信,少年的自我教育是从读一本好书开始的,并且表现为他能用最高的尺度--那些英勇的、忠于崇高思想的人们的生活来衡量自己。而如果在少年的精神生活里只有上课、听讲和单单为了识记而死抠书本,那么这种自我衡量、自我认识就是不可能的。单是这种为了识记的心理定势就把道德的和政治的思想推到了次要地位。正像一个医生在解剖人的时候会忘记人的伟大(虽然他的劳动归根结底是要确立人的伟大)一样,少年在为了识记的目的而对理论材料进行逻辑分析的时候也会在某种程度上离开材料的道德和政治意义。对于那些在脑力劳动中遇到一定困难的学生来说,思想性很强的材料也不会在他们的心灵里留下痕迹,因为他们的全部精力都用到"解剖"上去了。
在教室里,在田野里,在树林里,在参观的时候,我随时给学生讲一些关于伟大人物生平的故事。使我感到高兴的是,"思考之室"成了一个丰富的精神生活的策源地。我看到,男女学生们在把同一本书反复地阅读。譬如尤尔柯,他是我们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之一,他对什么都要怀疑一番,对一切都要加以仔细的探究。现在他已经把亚历山大·乌里扬诺夫在法庭上的演说读了5遍。华里亚在摘录谢尔盖·拉佐谈到信念时的那些热烈激昂的语句。米什科已经把关于卓娅·科斯莫捷绵斯卡娅的英勇无畏的精神的描述反复读过好几遍。我看得出,米什科的思想已经不是停留在书本上,他在思考自己。这样的时刻对我来说是宝贵的。要在一个人的面前打开通向生活的道路,使他用英雄人物的眼光来看自己,用英勇行为的尺度来衡量自己,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不易啊!自己对自己谈话,诉诸自己的良心,--这才是真正的自我教育。只有那从人类的道德财富中给自己找到榜样的人,只有那希望从这些财富中为自己的心灵吸取最宝贵的东西的人,才能达到思想生活的这个崇高的境界。我认为,只有当每一个青年都找到一本在他的一生中留下很深的痕迹的书时,才算达到了教育目的。
我给学生们介绍了关于索菲娅·别罗夫斯卡娅的一本很有意义的书的内容,建议他们读读这本书。我走进"思考之室",很感兴趣地等着,看谁第一个来打开这本书?当我看到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是季娜时,心里很高兴。季娜今年13岁。从最初几页起,那本书就把她吸引住了。季娜一连好几天都不离开这本书。她忘记了本来积极参加活动的文艺课外小组。没有必要向这个女孩子提醒参加小组活动的事,不要去打断正在激动她的心灵的思想和情感的潮流。也不必去问她:"你读了这本书有什么想法?它引起了你什么样的思想和感情?"让她自己去理解那些思想,去经受内心的体验和激动吧。过了一两个星期。季娜又来反复地读这本书,开始写笔记。在这些日子里,不应当再推荐她读别的什么东西,用不着跟她进行任何谈话,因为她的内心正在进行着紧张的思考和情感活动,这个人正在认识世界和自己。
后来,在一次讨论会上,季娜发言说:"读了关于索菲娅·别罗夫斯卡娅的那本书,使我深信:人不是一粒灰尘,在生活的旋风里一掠而过,便永远消失,不留任何痕迹。每一个人,如果他热爱祖国,愿意成为一个真正的爱国者,他就能在自己的身后留下深深的足迹。"
若干年过去了。前不久,季娜到学校里来了。她已经是一位幸福的年轻妇女,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是来征求怎样教育孩子的意见的。我们回想起"思考之室",季娜说:"那本书(指关于索菲娅·别罗夫斯卡娅的那本书--作者)永远地留在我的心里。我希望,让孩子们都找到自己最喜爱的书。而'思考之室',是一颗非常需要的火花,让它永远不要熄灭吧。"
在为"思考之室"挑选书籍时,我们的出发点是:人的认识能力是巨大的。当时我们掌握的科学资料说明,在人的大脑两半球皮层里共有140亿神经细胞。过了几年,我们又了解到学者们的新发现:在一个人脑里,竟有1000亿个思维物质的细胞。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和青年早期所能掌握的知识,就数量说要比他日后掌握的知识多10倍。掌握一定范围的知识的"可接受性"这个概念是相对的,一切都取决于脑力劳动的素养,而首先取决于下面两种知识的相互关系:第一种是那些必须记诵、识记和保持在记忆里的知识;第二种是那些只要加以思考的知识。人所掌握的知识的数量,也取决于脑力劳动的情感色彩:如果跟书籍的精神交往对人是一种乐趣,那么他并不以识记为目的的大量事物、真理和规律性就很容易进入他的意识。
由读书引起的精神振奋的状态,是一个强大的杠杆,借助它能把大块的知识高举起来。在这种状态下,脑力劳动的强大的源泉--不随意注意和无意识记,就会被打开而汹涌奔流。精神振奋和受到鼓舞的情绪越强烈,就会有越多的知识进入人的意识。在一学年的过程中,就所学教材的性质来说,总有几个时间是要求紧张地使用随意记忆的,而我们的学生在这些时间里却在"思考之室"里花很多时间读他们所喜爱的书籍。
我们还特别关心,使书籍也成为那些头脑迟钝的学生的精神需要。彼特里克所走的通往知识的道路就是很艰难的。在六、七年级,学习那些复杂的概括和规律性时,他就碰到了困难,而只有书籍才帮助他克服了那些困难。为此,我们挑选了一些有关数学、物理、化学的读物。在这些读物里,包含着一种很有表现力的情感因素:以人渴求知识而受到鼓舞,进行创造性的活动为背景,来阐明抽象的真理。书籍对少年来说,并不是真理的仓库,而是内心体验的源泉。有时候,我们就对彼特里克说:你把教科书先放一放,读读这本书吧。于是,读了那本书,使他身上增添了新的认识力量。
我们认为,如果一个少年还没有着迷地爱上一本科学书籍,在"思考之室"里还没有他最喜欢去翻阅图书的那个书架,那就是说,我们还没有找到通往他的心灵的那条小路。当少年在"思考之室"里读过几本书而体验到认识的乐趣以后,他才会在家里看书。一个人在少年时期和青年早期读过哪些书,书籍对他意味着什么,这一点决定着他的精神丰富性,决定着他对生活目的的认识和体验。这一点也决定着青年人的观点和情感的形成,决定着他对自己的义务的态度。所谓生活在书籍的世界里,这不仅是指规规矩矩、认真努力地完成功课。一个人可能以不坏的、甚至是"优秀"的成绩从学校毕业,但他可能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智力生活的世界,没有体验过与书籍交往的巨大乐趣。所谓生活在书籍的世界里,这是指去接触最美妙的文化领域,体验到一个深知文化财富的真正价值的人是多么胸襟宽阔。
当自学还没有在少年的生活中占有必要的比重时,有关如何实现教学的教育性的一切争论和想法都是没有意义的。没有自学,没有为了认识和自我认识而进行的紧张的智力的和意志的努力,那么教养、教学都不可能是教育性的。一个现代的人,如果没有经常与书籍的精神交往,如果没有一种通过读书来提高自己的尊严的自豪的愿望,那么他的生活就是不可思议的。
我坚定地认为,青少年中间发生的那些日益使社会感到不安的不良现象--酗酒、流氓行为、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等,产生这些东西的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学生在上学时代里,他们的智力兴趣就很狭窄和空虚,而在毕业之后,这种精神生活的空虚、狭窄和局限性就更加严重起来了。现代人的生活每日每时都涉及到他的生存的最精细、最敏感的一些领域,这就要求他在这些领域里受到经常的、最细心的教育,这种教育常常是采用最精细的手段--好的书籍、音乐、美术来进行的。如果在人的整个一生中没有坚持进行这种细致的理智和情感的教育,那么任何对于酗酒、流氓行为、违法现象的斗争手段都将无济于事。但学校毕业后的教育主要是自我教育。只有当一个人在上学年代里就爱上书籍,学会从书籍里认识周围世界和认识自己的时候,他在毕业后的自我教育才有可能。如果在学校年代里没有打下这个自我教育的基础,如果一个人在走出校门后不知阅读为何物,或者只局限于看那些侦探小说,那么他的精神世界就是粗鲁的,他就会到那种毫无人性的地方去寻找刺激性的享受。如果一个青年工人不能每天在业余时间里,面对一本好书坐上两三个小时,那我就无法设想他的精神生活是完美的。如果在青年中间出现一批热爱书籍,把读书看得比从事其他(业余)活动都更加重要的怪人,那么,那些用其他的、似乎是强有力的手段也无法对付的问题就会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