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庐山的公路，都筑在峭壁的边沿。坐在汽车里，往底下的山谷中望去，幽深深的，绿茸茸的，真叫人捏一把汗，眼下全世界都在闹交通事故，要是掉下去，就会青山埋骨，长眠于这秀美的风景中，再也别去云游了。可是往前面看去，这条弯弯曲曲的公路，绕过山坳，在深壑对面的峻岭上延伸着，像一根光亮的绸带，插进满山遍野的云雾里去了。

一团团的白云，飘荡着，升腾着，忽然又散开了，稀稀朗朗的。有几朵浓雾，从它后面俯冲过来，猛地降到山谷里去，于是这条像绸带似的公路，又隐约在望了。

寻着它，瞧着它，像在白云里嬉戏似的，多么的神奇。想象着自己一会儿也会被汽车带往那儿去，顿时就将任何恐惧的念头，都抛到天外去了，人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屋子里，不冒一点儿风险的。

在呼啸的风声里，看着翻滚的云雾，竟像是白浪滔天。汽车好似在海滨行驶了，这澎湃的波涛，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冲到公路上来，冲到我们头顶的山坡上来，而面前这白茫茫的大海，于是就完全消失，又露出了重重的峻岭，露出了碧蓝的天空。

汽车刚拐过弯去，消失的云雾又来追踪我们了，一丝丝的，一团团的，一层层的，遮住了群山，遮住了顶空。满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真让我怀疑起来，又在大海里漂泊了？我是来攀登庐山的，然而此时分明像是坐在小船里，颠簸于波浪中。

云哟，你这变幻无穷的精灵，给了旅游者多少欢乐的梦幻！当我正编织着云雾的幻想时，汽车到达了牯岭。我走进借宿的旅舍，推开窗户，眺望着屋旁的松林和松树下潺潺的小溪时，一朵缥缈的云从房顶垂下，停在窗口，窥探着屋里的动静。我赶紧向它招手，它真的接受了我的邀请，飞进了屋子，等它刚飞到桌子的顶上，就化成一股水汽，飘散开来了。我又快步奔到窗口，盼望着还有另外的云彩飞来，可是在暗沉沉的天空里，却找不出一丝浮动的云儿。

我在牯岭住了三日，早出晚归观看附近的风景。这三天中间，从未见过晴朗的阳光，尽被云雾围绕着，总是朦朦胧胧的。幸运的是当我走到龙首崖时，云雾忽然散开，于是瞧见了峭壁底下碧油油的沃野，绿茵茵的树丛，和灰黑色的屋宇，还没有瞧个够，白云又将我笼住了，看不见悬崖，也找不着来时的路，只听到路那边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我默然伫立着，一步也不能挪动，等身边的雾气散尽了，才慢慢地踯躅起来，却也瞧不见远处的风光，只看得见前边几步外的小路。

离开庐山那天，我在黎明时分，登上了含鄱口的亭榭，想看那一轮旭日，从鄱阳湖的碧波中涌出来，想看那满天的红霞，点缀着苍翠的庐山。哪儿知道在雾茫茫的天空里，一道道白云，像竖立着的瀑布，急匆匆地倾泻而来，要将我冲出匡庐似的，太阳却不知道躲往哪儿去了。

庐山的一位青年作家说我都碰上了阴天，真不凑巧，我却为自己感到庆幸，能跟云霞做了几天的朋友，多少领略了它活泼多变的性子，直到今天我还怀念着庐山的云。

（林非）